严正
20世纪60年代,位于南通钟楼西侧旧民居,集聚着上百户寻常百姓人家。从小巷、大巷、三军巷、寺街、育婴堂巷绵延开去,一式的青砖小瓦平房、鹅卵石甬道。三军巷里明代老古井,人们围在井旁取水洗菜捶衣,远处看去,犹如一幅恬静的水墨画。
庭院内生活着三五户、八户十户人家。每个庭院都有一小块土地,只要有土地就植有树木,间以桑树、槐树、无花果树、泡桐树不等,翠绿繁茂。每户人家屋檐下置一水缸,接等天水,贴补家用。
用现在的眼光看,当时的城市与农村没有太大的区分。记得庭院内有较大一块空地,主人种植了大片的芦蒺,到了夜晚,高大的芦叶沙沙作响,映衬在墙上的魍魉影子,怪吓人的。其他的像玉米、扁豆、丝瓜、辣椒、西红柿,各人择其所爱种植,乐此不疲。
房门墙角下必有一小口,经济稍宽裕人家在洞口周围有各种题饰,常见肥硕家猫钻进蹿出,生活过得鲜活滋润。主人如屋内灯下做事,猫则温驯匍匐其足上,温暖了主人的脚充盈了主人的心。猫的食料来得极便当,上菜市场,酲桐树叶盛满的小白鱼,一分钱一堆,随意拾取。小孩睡觉,没有外婆给讲神奇美丽的童话故事,听到的是冬夜里远处传来猫如婴儿般的啼哭,骇得小孩连头钻进被窝里,在暖暖融融惬意中飘然睡去,醒来十有八九脸是红红的。
有间隙空地,没有人养花种草,那是小资产阶级情调,家家户户都圈地养鸡。鸡,清一色母鸡,母鸡下蛋,蛋贴补了家庭收入的不足,营养了人的身体,还能从中寻觅多种乐趣。鸡下的蛋上娘是要用笔记上日期的,编好号整齐地放在面盆里,晚上无其他事情,就打开橱柜,端出蛋来数数看看,出门走亲戚或看望同事生病什么的,娘就挑上最新鲜最上好的鸡蛋,三十、四十的送去。家里人只有感到嘴里淡出鸟来的时候,娘才用大碗炖上两个鸡蛋,儿早早地坐等在桌边,嫌炖蛋熟得慢。
夜里常有黄鼠狼袭扰。果然,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,娘在床上敏感地听到一两声微弱的鸡叫,披衣起来,发现一只鸡被黄鼠狼拖至十几米以外,鸡颈断了,雪地里留有殷红的点滴鸡血。娘一整天缄了口,儿也噤了声,连鸡汤也寡寡的。
儿童取乐最拿手的是“扣麻雀”。在庭院内寻块空地,随手找来四块青砖,熟练地拼凑在一起,中间留出一块所需的空间,拿出几根事先准备好的细竹棒,一根支撑三根分叉,上面覆盖一块薄砖,接触点巧妙地搭在各处的边缘上,只要轻轻碰三根分叉棒中的其中一根,薄砖就迅速盖压下来,严严实实覆盖了砖下的空间部分。在砖下空间部分多撒些米粒,细竹棒支撑好,为引诱麻雀,再在青砖四周放上有限的米粒。
不消多长时间,就有一群啁啾着的雀儿落在院中的桑树上,有几只不安分的麻雀已经在树枝上跃上跳下,精明的麻雀昂立枝头,放眼远眺,观察情况;有几只胆大的在树枝上跳跃了三两下就一个俯冲落到空地上,寻觅空地上的食物来。这时,羽毛深色的老麻雀是不下来的,它没有儿女们那么浮躁,它在树上既随时观察动静,又起到保护儿女的作用。飞到地上的麻雀已经发现了米粒,两只细腿跳跃了几下,料粒就在自己的嘴下,不曾急于下手,头灵敏地昂着,眼睛骨碌碌地四下搜索,在证明确实没有情况后,头猛地一低,这颗料粒就吃下去了,头又昂着,没情况,第二粒米才吃下去。
一只麻雀跳到砖头上,眼睛已经窥视到竹棒支撑空间里一汪米,观察犹豫了一会儿,不顾一切地头伸了进去吃起里面的米来,无意间碰到了一根细棒,无情地重扣下来,这只麻雀整个身子被扣在里面。薄砖的声响,同伙的失踪,惊动了其他的麻雀,“呼”的一声,惊荒失措地飞走了。麻雀是养不活的,个性很硬,宁死不苟活,你不放生,它拿小眼睛盯着你。
种了桑树,有了紫桑葚吃,还能养蚕。蚕儿脱了四层皮就要上“山”了,上“山”前蚕儿通体透明发光,不吃桑叶了。为了观察蚕儿结成茧子,把大蚕儿捉到蚊帐的四个角上,端坐床中,定神观看。蚕儿结茧要好长时间,慢慢地就结成了薄薄透明而美丽的椭圆形银光放亮的茧子,朦胧中隐约看到蚕儿还在不断地劳作,形体却瘦小了许多,令人生出无限遐想。
夏季的夜晚,是大人儿童快乐的时分,家家户户在自己的领地里,泼上凉水,搭上门板,全家人围坐一圈吃晚饭,有说有笑;饭后,大人小孩躺在门板上纳凉,望着满天繁星,追逐着流动的行星和人造卫星;东家将白天趣事笑话一个接一个传至西家。西家一个小故事再传到东家,中途未听清,要求再说一遍,一阵阵嘻嘻哈哈,满是欢乐……
钟楼旁的寺街里巷,只百余米长,却产生了一个奇特的现象,从这里走出一大批蜚声海内外的名家:范曾、袁运生、袁运甫、顾乐夫、赵无极、范扬、冷冰川等,以及中科院院士、知名企业家和社会精英等若干。小巷旧事留给人的是纯洁的纯美的回忆,给人一种淡淡的温馨,它真实地记载着一段南通小城百姓生活的历史。
(摘自南通网)